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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章 合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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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章 合照

最終程澈也沒問喬稚柏小賀總到底住哪兒。

人帶去了自己家, 從下車到進單元樓再到上電梯,男人就沒松開過搭在他身上的那只胳膊。

出電梯後他摸鑰匙開門,半邊身子被壓著,口袋在另一邊, 他說:“站直。”

“正直?”

“……你扶住墻, 我掏鑰匙。”

“掏腳趾?”

程澈不說話了。

反手去夠褲兜,費勁巴拉掏出來開門, 把人扶到門邊的小凳子上坐下。

男人明顯輕車熟路, 手撐著門框,坐下後兩腿朝前一伸, 說:“請給我拖鞋。”

程澈沒彎腰, 從鞋櫃底下踢出去一雙,上次男人穿過的那對。

賀遠川自己慢騰騰換好了,眼睛往程澈腳上看。

程澈沒理他,自己換好拖鞋,邊脫外套邊進客廳。

男人一直在小板凳上坐著,看著程澈在家裏走來走去,一會進臥室,一會去衛生間。

似乎是把門口環抱長腿板正坐著的人給忘了。

他在衛生間放溫水洗臉, 門外窸窸窣窣的, 距離有點遠, 不一會聽見男人說:“我還在這兒呢。”

程澈手接水擦完臉,洗完擦幹,踩著拖鞋出去, 隔著張桌子看了會:“我背你?”

“好。”男人頭點得很快:“謝謝。”

程澈轉身離開:“自己起來或坐電梯下樓, 選一個。”

門那又是一陣窸窸窣窣,不一會男人就挪到了客廳沙發上, 頭向後靠。

程澈翻出睡衣自己先去洗了個澡,水響了大概十來分鐘,他拿著毛巾出來時,沙發上的人已經靠著睡著了。

呼吸均勻,就是皮膚發紅,看著就不大舒服。

他歪腦袋邊擦頭發邊看,擦完毛巾隨手擔椅背上。

秋天了,晚上涼。

這麽光著睡一晚,別說喝了酒,就是鋼筋鐵骨也熬不住。

他經常蓋的那條毯子洗了,曬在陽臺上。

程澈繞過茶幾去陽臺取毯子,胳膊一擡,睡衣掀了起來,肚皮有點涼。

毯子取下來,他伸手對折,往男人身上蓋,手剛搭上去,睡著的人就睜開了眼。

“你別在這睡,”程澈站起身:“……次臥有床。”

賀遠川沒說話,眼睛追著他看,好半天才操著啞嗓子開口:“我要洗澡。”

程澈上下看他一遍:“你……這樣子能洗?”

“不能的話,你會幫我洗嗎?”

“不會。”

賀遠川說:“那能。”

程澈於是去臥室給他拿睡衣,也是上次那一套。

掏衣服時突然生出中怪異的錯覺——盡管有意後退,這人還是悄無聲息蠻橫地滲入進了他的生活中來。

比如手裏這件洗好了的睡衣,又比如櫃子下那雙沒有收進去的拖鞋。

衣服遞過去,男人接了,站起身歪歪扭扭朝浴室去。

也是輕車熟路,跟自己家似的熟稔。

酒喝多了,記性倒是挺好。

程澈盯著他的步子,一直盯到人踩著浴室的門邊進去了。

門沒關,他嘆了口氣。

三分鐘後,浴室裏“咣”的一聲悶響,接著是男人的哼哼。

程澈跑過去看,賀遠川脫了衣服,換下來的堆在架子上,人穿著條平角褲栽地上。

正捂著頭,後面便是墻。

他心下一驚,幾步上去把人扶起來,湊上去扒拉腦袋:“摔哪了?”

“疼。”賀遠川閉著眼說:“我摔了。”

“我沒瞎。”和醉酒的人無法溝通,他用手摸,摸到後腦勺側邊一點有塊鼓起來的包。

估計是真摔得挺結實。

男人在他手心裏拱著蹭,腦袋包也遞上去蹭,氣得程澈拍他下巴。

“包,包——”這麽大一包,這人不知道疼的嗎?

男人被拍完後老實了,表達訴求:“幫我洗澡。”

“……”能不能就這樣洗。

很快男人就告訴他,顯然是不能。

賀遠川坐起來,旁若無人地開始脫。

“你別——”程澈反應過來忙伸手,還是慢了一步,制止無效。

赤條條。

他腦袋轟隆一聲響,一雙眼睛胡亂往空中飄,不該看的全都看到了。

“冷。”男人說。

程澈黑著臉,擡手摁開暖燈,花灑試過水溫後往男人身上澆。

“燙。”

“燙死得了。”無力。

正面沖完,他有氣無力:“轉。”

賀遠川就轉過去,他給全身沖完,男人又發號施令:“沐浴液。”

“用完了。”趕緊沖沖結束。

“有呢,”賀遠川說:“我摸過了,重,別這麽小氣。”

程澈咬著牙咣咣擠了好幾泵,胡亂抹上去,一面抹完男人自覺轉身,他又給背上搓了點。

雖然但是。

怪好摸的。

服了。

“沒抹勻——”男人又開始了:“我腿還沒——”

“你給我適可而止!”程澈忍無可忍,對著光潔的背“啪”就是洩憤的一巴掌。

賀遠川再次老實,站那乖乖給沖。

沖幹凈泡沫後,程澈心力交瘁地扔給他一條浴巾:“……擦吧。”

他頭也不回地出去,身後沒動靜,怕人再摔,沒忍住回頭。

剛一回頭就擡眼,往天花板上看:“快點兒的,十二點了。”

賀遠川披著浴巾飄出來了,問他:“我睡哪?”

“次臥。”

賀遠川“嗯”了聲,人徑直跟著他進了主臥門。

光腳沒聲音,程澈一回頭嚇一跳:“你幹嘛?!”

“我睡覺。”男人趴床上,浴巾一抖就散了,露出結實的肩背:“我不睡多,就睡這一小塊。”

程澈站那看了他一會。

首先,他扛不動這樣一個肌肉緊繃結實,且比他高半個頭的成年男性。

其次。

和喝醉的人計較,怎麽想都覺得沒意義。

明天一大早,趕在這人酒醒之前他就開車走,遠遠離開此地。

今晚離譜的事兒又不差這一件。

算了。

程澈沈默著關了頂燈,上床躺好,男人蜷在床尾,真的不再動,說睡一小塊就是一小塊。

程澈盯著黑洞洞的天花板看了會,嘆著說:“你不冷?”

“有點兒。”賀遠川臉埋在下面,甕聲甕氣又可憐:“因為我沒有被子。”

“……”程澈閉眼,底線一退再退,聲音不大自然:“……床大,不然你——”

話剛說出去,黑暗中床尾的男人爬了過來,被子被掀起條大縫,熱氣退出去些,還有點冷。

再之後,一團熱乎乎的人鉆進被子中,應該離他不遠,溫度順著汗毛朝他漫過來。

“不冷了。”賀遠川說。

程澈“嗯”了聲,有氣無力:“睡吧。”

黑暗中沈默了約十來分鐘,程澈睡不著,身體僵硬地翻了個身,背對著男人。

賀遠川也沒睡著,開始暈乎乎地哼。

先是小哼,後是大哼,還嘆氣。

“你哼什麽?”

程澈給煩得沒招,擰著眉問。

“我想親.嘴兒。”

“……我真服了。”程澈咬牙:“你給我趕緊閉眼睡覺,不然就滾犢子。”

他今晚就應該給人直接從電梯扔出去。

男人不說話了,安靜一會後又開始念。

“……我難受。”賀遠川說:“我腦袋疼,不知道是為什麽啊?”

因為腦袋有包。

不是罵人,是真有包。

“疼能怎麽辦?”快一點了,程澈也累了,給貓給狗都洗過澡,唯獨沒給人洗過:“……等明天,睡吧。明天你自己上醫院看看去。”

“你帶我去吧。”賀遠川說:“我沒有車。”

“嗯嗯。”程澈敷衍,沒車不關他的事兒,他困了:“睡吧。”

賀遠川滿意了,“你還沒有跟我說晚安。”

這次黑暗中兩人沈默了很久,久到似乎是都已經睡著了。

好半天後,程澈才啞著嗓子輕聲說:“晚安。”

-

程澈做了個特別沈的夢。

很雜亂,這些年他做過無數個這樣的夢。

程赴還沒自盡時,他總夢見小小的自己,他和程赴一起走在路上。

夢裏的程赴永遠是遠遠走在他前面,只留個背影。

他還是個小孩,步子小跟不上,即使跑起來也跟不上。

程赴永遠在他的前面。

他喊:“等我一下可以嗎?”

程赴沒有回頭,也沒有回應,依舊大步往前走。

後來程赴死了,再夢見程赴時,男人變成了畫架上的水彩顏料。

像他那個看不出顏色用來涮筆的小鐵桶。

程赴一生畫了許多痛苦的長發女人,扭曲著身子,看著像斷裂的樹樁,也有的看起來像幹枯的藤蔓。

再之後,長發女人們都變成了程赴的臉。

白色擔架上垂下去一只手,那只小手隨著擔架的起伏而晃動,了無生機,耳邊是女人的嚎哭。

分不清是誰的,可能是江蔓的,也可能是傅萍的。

還好,程澈知道,江河救回來了,江河一切都好。

再之後畫面又一轉,躺在擔架上的人變成了賀遠川。

一頭硬發茬像開心獸醫站門頭的枯草,雙目緊閉。

程澈撲上去追,喉嚨繃得緊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他死死攥住那只手,跪坐在地上,像是在真空中喊不出聲音。

他皺眉,用力喊。

沒有人聽得見。

躺在床上的人變成了他。

他竭盡全力偏頭對著醫院門無聲嘶吼:“不要跪——”

再一偏頭,賀遠川就正跪在他的對面,兩條胳膊背在身後,像是被捆在神架上。

驕傲的少年跪坐著,頭顱頹廢地垂下去,看不清臉。

下雨了。

他擡頭看,滿天的烏雲,黑壓壓的一片。

豆大的雨點打下來,砸到眼睛裏,腌得疼。

濕透了的衣服緊貼在身上,喘不上氣。

他沒急著跑,第一件事是去摸自己的兜。

拍到了。

程澈在暴雨中顫著手滑動手機屏,調開相冊。

就是隔得有點遠。

因為被發現,慌忙中拍糊了。

好在,只有他是糊的。

照片中,他人位於取景框的最左側,身後是遠遠的正在拍畢業照的某個班級。

那個人和他一起出現在照片裏。

程澈閉上眼,該躺在操場上的人是他,該跪下的人也是他。

他的身邊是片沼澤,會張嘴吞噬掉所有人。

賀遠川。

他想。

第八條合格。

我們也算是有一張合照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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